聯合報【青春名人堂】
姚尚德／跨時空的生日禮物
外國朋友因為突然被房東收回住房，又臨幾個月後便要離台，所以我將自家三樓無償借給他作為短期居留；不過，三樓長期無人使用，需要請他自己打掃一番。友人陸續將行李家具搬運過來，包括一張大床，我便趁勢麻煩他幫我將三樓用了十幾年的彈簧床墊、床座依大型垃圾處理掉。
友人大致安頓後，有天突然跑下樓問我：「今天晚上你在家嗎？我有禮物要送你。」接著扔下一句「生日快樂」便上樓去。三十歲後，我基本上就不過生日了，尤其自父母逝世，生日更失去了慶祝的意義。當晚，友人暫居他處的老婆與女兒也來了，一瓶香檳擺在桌上，他們為我唱起了生日快樂歌。
「禮物時間到！」友人故弄玄虛地先離席，不久後從樓上拿下來一個表層髒汙的牛皮紙袋遞給我。我半信半疑地抽出內容物，是一疊陳年文件和一本日記。
朋友解釋，那天他將我託他處理的彈簧床組豎起靠著牆時，原本應該抽屜已經清空的床座，竟然掉出了這幾個東西。友人當時先將它們放在一角，準備等整理完再統一處理。我接過手，一看，原本被挑起的興奮感馬上消失。文件只是從前大姊夫工作單位的廢棄公文；大姊的日記或許有點紀念價值，但整本也就寫了那唯一一頁。
「等等！」法國友人面露喜色，隨即從樓梯口又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紅色絨布盒。打開盒子，我瞬間傻了。盒子裡裝著幾枚戒指、項鍊、手鐲等金飾。我瞪大眼睛，不明所以地將目光移向法國友人，他才開始述說這幾天在三樓發生的事。
幾天前，連同文件和日記從床座掉出來的，還有這個珠寶盒，但外觀不起眼的它也很快地被友人推至房間一隅。九月二號跨九月三號的凌晨，不愛開燈的友人在房間點起蠟燭，三個蠟燭個別放在玻璃杯中，這是他持續了許久的習慣。沒想到，蠟燭才剛點燃，其中一個杯子竟然當場爆裂。飛出的玻璃碎片劃過友人的腳掌，所幸沒傷著，但碎片卻一直線地打到了牆角的那個紅色絨布盒。生性敏感多疑的友人覺得意外發生得有點詭異，於是順勢打開了盒子……
看著手中那些沉甸甸、舊式設計的金飾，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母親過世前，沒能夠交代家中存款相關訊息；母親過世後，我的兩位姊姊翻遍家裡所有可以存放東西的地點，把包括存摺、房契以及母親的首飾等大大小小的東西，全都找出來做後續處理。三樓曾是母親居住的空間，所以她睡的床座早就被清空，除非那些物件被刻意塞到抽屜後方不為人知的縫隙。
我趕緊打了電話給姊姊們，告知情況，並希望如果這些是母親的遺物，她們可以帶回家收藏著。電話中，原本也頗感驚訝的大姊突然想通了什麼：「啊，弟弟，這是媽媽留給你作為日後結婚用的啦！媽媽就是這樣，總是替我們未雨綢繆。你就好好留著吧。」
掛上電話後，我哭了，那是媽媽過世後，我哭得最難過的一次，然而，悲傷中卻帶著滿溢的喜悅。我的母親，用了非常創意的方式，透過我的法國友人，給了九月二號跨三號凌晨出生的我，一個最珍貴的、跨時空而來的四十一歲生日禮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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